《金瓶梅》第三十二回,诗曰:
牛马鸣上风,声应在同类。 小人非一流,要呼各相比。 吹彼埙与篪,翕翕骋志意。 愿游广漠乡,举手谢时辈。话说那日西门庆喜得官儿,在府中设席宴请众官,觥筹交错直至酉时方散。
送走州县官吏,厅上仍留吴大舅、二舅并应伯爵、谢希大等帮闲兄弟。
乐工们领了酒饭,西门庆分咐道:"明日再辛苦一日,我请县中四宅老爹吃酒,须得衣冠齐整些,临了一并赏你们。"
展开剩余92%众乐工磕头谢恩,自去准备不提。
正说话间,李桂姐与吴银儿相携从后堂转出,笑盈盈道:"爹,天色晚了,轿子已在门外,俺们告退罢。"
应伯爵斜眼瞅着桂姐,嘴中调笑道:"我的儿,你倒自在!二位舅老爹在此,不唱个曲儿孝敬,倒想着走?"
桂姐扭捏道:"应二花子休要贫嘴!俺每两日未归家,妈不知怎生盼哩。"
伯爵拍掌笑道:"盼什么?莫不是玉黄李子儿被人掐了一块去?"说得众人哄堂大笑。
西门庆见状摆手道:"也罢,连日辛苦,叫他两个去罢。教李铭、吴惠上来唱就是。"又问:"可曾用饭?"
桂姐答:"方才大娘留俺每吃了。"遂双双磕头告退。
西门庆又道:"后日再过来走走,替我多叫两个粉头,不拘郑爱香儿、韩金钏儿都行,我请亲朋吃酒。"
伯爵在旁撺掇:"这小淫妇儿造化了,又讨提钱使!"
桂姐回头啐道:"你又不是架儿,怎知恁多切?"说罢笑着扭腰而去。
待李铭、吴惠唱罢一套曲子,吴大舅等方起身告辞。
一宿无话,次日西门庆请本县四宅官员,薛内相早到,席间要看官哥,遂着玳安从后堂抱出。
薛内相见官哥粉妆玉琢,忙令小厮捧上闪红官缎、镀金银钱等物,笑道:"穷内相没甚好物,与哥儿耍子。"
西门庆谢过,抱官哥回房。少顷知县李达天等至,厅上鼓乐齐鸣,教坊呈上戏本,薛内相点了《韩湘子升仙记》,众人直饮至暮色方散。
这一桥段写西门庆新贵气象,上结官僚,下交帮闲,兼及勾栏粉头。李桂姐、吴银儿之流,视西门庆如靠山,趋奉之态可掬。
应伯爵等帮闲更是眼明嘴快,专以调笑粉头为乐,实则窥伺主家颜色。
薛内相以内官之尊,赠官哥薄礼而索看孩儿,亦是官场虚文应酬。
此时官商勾连、市井喧嚣之景,已在笔墨间隐隐铺开。
02 李桂姐买礼认干娘,吴银儿含酸诉委屈且说李桂姐归家,与虔婆计议:"西门爹做了提刑官,比不得往日,须寻个由头常走动。"
次日一早,买了四色礼并一双女鞋,教保儿挑着盒担,坐轿至西门府,径往月娘上房来。
见了月娘,扑翻身就拜了四双八拜,笑道:"妈说,爹如今做了官,俺不便常来,情愿认做干女儿,图个亲戚往来。"
月娘见他嘴甜,早喜上眉梢:"前日受了你妈的礼,今日又破费。"忙教他脱衣裳坐了,又问:"吴银姐怎的还不来?"
正说间,吴银儿、郑爱香儿并韩玉钏儿已到,先与月娘磕头。
银儿见桂姐脱了衣裳坐在炕上,噘嘴道:"好你个桂姐,不等俺每就先来了!"
桂姐分辩:"我等你来,妈催着说'只怕银姐先去了',谁知你等来得迟。"
月娘命小玉摆上茶食点心,四个粉头吃了。
那桂姐既认了干娘,便抖搜精神拿大,一会儿叫玉箫倒茶,一会儿唤小玉舀水洗手,吴银儿众人看在眼里,敢怒不敢言。
桂姐又道:"银姐,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,我先唱过了。"
吴银儿无奈,只得与郑爱香儿、韩玉钏儿弹唱一套《八声甘州》。
唱毕,银儿问月娘:"爹今日请的谁?"
月娘答了,桂姐又问:"可请了那两位公公?"
月娘道:"只薛内相一位。"
桂姐撇嘴道:"那薛公公惯会顽,把人掐拧得慌。"
月娘道:"内官家都如此,由他罢了。"
正说间,玳安进来取果盒,道:"客已到一半,你等还不收拾上去?"
桂姐问:"有应二花子和祝麻子么?"
玳安道:"会中十位一个不少,应二爹辰时就来了。"
桂姐皱眉道:"遭遭儿有这起攮刀子的,不知缠到多晚!我今日不出去,只在屋里唱与娘听罢。"
郑爱香儿接口说起前日祝麻子为请爱月儿,在院中跪求之事,又道:"那张二官儿好有钱,骑着大白马东程配资,跟了四五个小厮,把俺妈缠得没法。"
桂姐接话时不慎说漏嘴,提及周肖儿之事,忙使眼色遮掩,月娘在一旁听着,只笑道:"你等说的话,我一句不懂。"
李桂姐认干娘一节,活画出娼家攀附权贵之态。
以女鞋、果饼为贽,巧言令色认作干亲,非为亲情,实为固宠。
月娘虽为主妇,亦喜旁人谄媚,欣然受了这干女儿,可见内宅妇人亦重势利。
吴银儿见状含酸,向应伯爵诉委屈,恰见粉头间亦有争风吃醋,与后宅妻妾争宠如出一辙。
此正是《金瓶梅》妙处,以市井微末事,照见人间百态。
03 前厅开宴群丑闹 桂姐献酒众口讥却说前边客已到齐,西门庆冠冕着递酒,众人推乔大户为首。
只见郑爱香儿、吴银儿、韩玉钏儿从后堂出来,头上珠冠璀璨,身上兰麝飘香。
应伯爵一见便拦住笑道:"三个零布从何处来?"又问:"李家桂儿怎不来?"
西门庆佯作不知。
三粉头弹唱罢《水仙子》,众人入席。
乔大户坐首席,次者吴大舅、花太监、沈姨夫等共十四人,西门庆下席主位。
酒过三巡,应伯爵拍案道:"东家,莫教他每唱了,翻来覆去就那两套,谁耐烦听!教大官儿拿座儿来,让她们递酒倒强似唱。"
郑爱香儿啐道:"应花子,你门背后放花儿——等不到晚了!"
伯爵跳起来拉着粉头递酒,吴银儿至其跟前,伯爵问:"李家桂儿怎的不来?"
银儿便将桂姐认干娘、抢先送礼之事,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末了道:"他在大娘炕上卖弄,把俺每往下躧。"
伯爵听了冷笑道:"我猜他与鸨子计较了,见你大爹做了官,怕断绝了这门亲,才假认干女儿。你明日也买礼认六娘做干女儿,各进其道就是了。"
银儿点头称是。
伯爵又催西门庆叫桂姐出来,西门庆被缠不过,令玳安去请。
那桂姐正在月娘房里弹唱,闻唤道:"娘,你看爹韶刀,头里说不出去,又来叫!"
月娘道:"出去递巡酒就来。"
桂姐又问:"真是爹叫?若是应二花子,我一世不出去。"
遂对镜重整妆饰,头戴银丝䯼髻,珠翠满头,身着藕丝衣裳,脚趿红鸳绣鞋,一阵香风来到厅上。
众人见了,应伯爵先笑道:"乔上尊请坐,教他侍立,粉头递酒是本分,休惯了他。"
乔大户忙道:"此是大官令翠,怎敢劳动。"
伯爵接口道:"他如今不做婊子了,见大人做了官,情愿认做干女儿呢!"
桂姐脸红道:"汗邪了你,胡言乱语!"
谢希大起哄:"每人五分银子,与哥庆庆干女儿。"
伯爵又道:"还是哥做了官好,连干女儿都有了,明日洒上水扭出汁儿来!"
郑爱香儿在旁笑道:"应二花子,你明日与大爹做个干儿子罢,吊过来就是个儿干子。"
伯爵骂道:"贼小淫妇儿,少要饶舌!"
桂姐亦道:"爹,你看他发讪,还不打他两下!"
西门庆假意骂了几句,令桂姐递酒。
那桂姐轻摇罗袖,高捧金樽,从乔大户起挨次奉上,众人调笑不断,前厅一片喧嚣。
这一桥段写前厅饮宴,应伯爵等帮闲丑态毕露。
以调笑粉头为乐,以讥刺主家为趣,看似荒诞,实则写尽市井小人依附权贵之嘴脸。
李桂姐虽认了干娘,仍被众人当作粉头调笑,可见在西门庆圈子里,妓女纵有干娘名分,亦难脱玩物本质。
伯爵那句"洒上水扭出汁儿来",直揭权贵与娼家相互利用之实,骂尽世态炎凉。
04 金莲妒起戏官哥,孩儿惊得寒热生且说潘金莲自李瓶儿生下官哥,见西门庆常宿其房,早怀嫉妒之心。
闻前厅摆酒,便对镜匀脸,重画蛾眉,整衣出房。
路过李瓶儿房门,听见孩儿啼哭,便走入问:"怎的这等哭?"
奶子如意儿道:"娘往后边去了,哥哥寻娘呢。"
金莲笑嘻嘻上前,逗弄孩儿道:"你这初生的小人芽儿,就知道寻妈妈。我抱你往后边找去!"
如意儿忙道:"五娘休抱,怕撒了尿在身上。"
金莲道:"怪臭肉,怕怎的!"接过官哥,托着衬儿便往后走。
行至仪门首,故意将孩儿举得高高,见月娘在穿廊下吩咐添菜,便笑道:"大妈妈,你瞧小大官儿寻俺妈妈来了!"
月娘抬头看见,惊道:"五姐,平白抱他出来做甚么?举得恁高,仔细唬着!"
忙叫李瓶儿:"你儿子寻你呢!"
李瓶儿慌忙出来,见金莲抱着孩儿,忙道:"好好在屋里,怎教五娘抱出来?看溺了五娘衣服。"
金莲道:"他在屋里哭着寻你,我抱出来走走。"
李瓶儿接过孩儿,月娘又分咐:"快抱进房去,休唬着了。"
李瓶儿回房,悄悄埋怨奶子:"他哭你慢慢哄,如何教五娘抱去?"
如意儿道:"我拦不住。"
李瓶儿喂了奶,安顿官哥睡下。不想孩子睡梦中惊哭起来,半夜发起寒热,奶也不吃,只是啼哭。
李瓶儿慌了手脚,却不敢提金莲抱他之事。
西门庆席散来李瓶儿房,见孩儿啼哭,问是何故。
李瓶儿只说:"不知怎的,睡起就哭。"
西门庆骂如意儿:"不好生看顾,唬了哥儿!"
走过后边,月娘已知是金莲抱孩儿所致,却对西门庆只说:"明日叫刘婆子来看。"
西门庆道:"休教老淫妇胡灸,请小儿科太医。"
月娘不依,次日请了刘婆子,看了说是受惊吓,灌了药方才睡稳。
李瓶儿一颗心方落了地,只是满面愁容,不便明言。
潘金莲惊官哥一节,写尽后宅妇人嫉妒之毒。
其抱孩儿之举,名为逗弄,实则暗藏怨恨——既恨李瓶儿得宠生子,又恨官哥分了西门庆恩爱。
将孩儿高高举起,看似玩耍,实是恐吓,恰如她阴鸷狠戾之心。
月娘明知缘由却不言语,李瓶儿更是不敢声张,可见潘金莲在宅中威势,亦见后宅女子生存之艰。
官哥受惊,实是宅斗之恶果,亦是西门庆后院不宁之预兆。
05 炎凉世态皆如此 古今人情一般同当日西门庆打发四个唱的出门,月娘与了李桂姐重绡绒金衣服并二两银子。
至晚,西门庆歇于李瓶儿房中,看孩儿渐渐安稳,方略宽心。
那潘金莲在自己房里,对着菱花镜独坐,见灯花爆了几爆,拿起金簪子挑了挑,长叹一声——想那李桂姐认了干娘,李瓶儿生了孩儿,一个个都有了靠山,唯有自己虽得西门庆宠爱,却无子嗣傍身,如何不教人心焦?
再说李桂姐自认了月娘做干娘,便常来走动,又引着吴银儿也认了潘金莲做干女儿,各寻了靠山。
应伯爵等帮闲见了,更是没事就来打趣,说些"干女儿拜干爹"的混话,逗得西门庆哈哈大笑。
只是那官哥经此一吓,身子便有些弱,时常夜哭,李瓶儿终日提心吊胆,烧香许愿,不在话下。
这一回以"李桂姐趋炎认女,潘金莲怀妒惊儿"为题,写尽一个"趋"字,一个"妒"字。
趋炎附势者,不独李桂姐,应伯爵等帮闲、薛内相等官僚,皆是一路人;因妒生事者,不独潘金莲,世间妇人争宠、小人争利,何莫不是如此?
西门庆家宅,直如一个小乾坤,官场的虚伪、市井的喧嚣、后宅的倾轧,皆在此上演。
看官须知,此等炎凉世态,非独明代才有,古今人情,大抵如此。
只是世人皆如梦中人,看得破者少,看不破者多,徒令后人读此故事,又叹又笑,又惊又惧罢了。
正是:
牛马同声相应和,小人同类自相趋。
妒心起处风波作,炎势附时荣辱殊。
试看粉头争认母,却知官哥受惊途。
世间多少蹊跷事,都在西门庆府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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